宁迁的善意对他人来说从来都是没有理由的。
以他的角度,把他的行为动机,理解成是他身为天师的职责也好,曲解为圣人心也罢。这些都是让他人无法理解的东西。
因为他们值得被帮助,所以就这么做了。
他人对待莫名其妙的善意,终究是会有所抵触的。
比如说,插手闻人灵梦的亲子关系的时候,她也曾困惑道,为什么要对她多管闲事。
孟初曦则就更值得说道。
可以说,宁迁和孟初曦的关系会变成如今这般复杂的境地,全是拜“善意”所赐。
从六年前的相遇,宁迁以他那傲慢的善意让孟初曦看见了心灵壁障之外,最真实的光芒。孟初曦难以接受且不理解,所以记恨宁迁,同时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又恰好是她渴求之物,所以依赖宁迁。
宁迁是处在客观角度的正确答案。
不论行为动机是傲慢,还是多余,他的善意都是温柔的。
他人收获善意之后,看似基于人性的逃避与不理解将它排斥在外,实则早已深入人心。
虽然他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很让人厌烦,但知道,他这是为我好。
宁迁不敢断言以往所有被他强加善意的人,都产生过这样的想法,但是至少闻人灵梦那会肯定有类似的念头,孟初曦就更是代表。
每个人看待他人好意的方式是不同的。
像闻人灵梦待人相敬如宾的性格,通常会把别人的好意当作是一次人情,默默记下等来日偿还。也有像孟初曦这种长年缺乏安全感的,把别人的好意看得很稀罕,一不小心就惦记上的。
柳诗情则比较罕见。
她成长的环境中缺少“爱”的存在,甚至可能不知道收获别人的关心具体是什么样的体验。
所以,她偶获他人好意的第一反应,是惶恐。
多年身处迫害中的她会胡思乱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陷阱,骨子里的自卑也会怀疑,她究竟有没有资格去接受这一份关爱。
宁迁早在和她相遇之初,就知道了她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那个时候,他以仅剩的寿命为代价,替她改变未来,继而被她问起缘由时,假借“找个人照料身前身后事”的理由,把“好意”变作“交易”。
因为这么做可以避免让她胡思乱想,让她心安理得地接受。
但就像方才所言,
不论柳诗情是被害妄想,还是怀疑自卑,这些都只是她基于人性而产生的逃避与不理解。但不求回报的善意早已深入她的内心。
她听到天师大人以身死为代价,替她换取了少庄主之位,遂迎来了崩溃。
她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?
该怎么去偿还这一份恩情?
天师大人的好意对她来说太过沉重。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。
好不容易遇见愿意以善意对待自己的人,理所应当地想更多地从他这里汲取温暖。从寒冷冰窟飞来的蛾子,会更贪恋烛火的温度,哪怕自身被融化、被焚毁,都在所不惜。
柳诗情内心重燃的烛火,便象征着她的宝物。
歪曲的根源不在于天师大人,而在于她的贪婪,她想从天师大人这里得到更多她认为的“他人之爱”。
但是……
“我的温柔和善意,是傲慢的,不独属某一个人。
“在微笑之下,每个人都隐藏着什么,你是否错认了何为珍贵之物?
“难能可贵的,是身处泥泞的环境中依旧独善其身和坚韧的品质。值得赞扬的,是面临不幸没有气馁力争改变和努力的理念。自爱者一直都处在光芒之下,何必自蒙双眼贪恋虚幻的烛火。”
孟初曦曾质问过,为什么宁迁愿意帮助柳诗情。
理由其实很简单,仅仅是柳诗情不是一个蠢货而已。她蕴含孟初曦没有的光芒,即使稍有暗淡,但宁迁身肩救赎世人的职责和理想,何尝不能帮她一次?仅有自爱者,才配获得他人的救赎。
“所以,醒来吧。”
宁迁的话音落下,房间内归于宁静。
柳诗情面容呆愣,看似和先前没有任何变化。心细的人就会发现,她捧着茶杯的手背上,鲜红色的蟾蜍印记忽闪,正逐渐暗淡,不久便悄然隐没。
宁迁浮现一抹笑意打量着她。
两人面面相觑,缄口不言,安静的氛围下,心跳声都清晰可闻,不知为何,某人的心跳却是要快上许多。
柳诗情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,继而满脸通红。
“天师大人,诗情给您添麻烦了……”她语气如常,没有了先前的暧昧感。
但,内心却已然凌乱不堪。
同床共枕地请求就算了,竟然公然索吻!好像还说了,做、做做做**什么的……
啊啊啊啊!羞死人了!
诗情、诗情怎么可以和天师大人说这么不知廉耻的话!
“没事,有时候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很正常。”
宁迁不禁莞尔,总算是找到了刚认识眼前少女那会的相处感觉。他看了眼柳诗情的基本档案,身份那一栏的【冰蟾宫圣女候选者】已然抹去,状态【烛火灼心】也恢复成原样。
“不、不是的,真正的诗情才不会有这样的想法!都是烛神灯芯的错……”柳诗情脸上红晕未消,争辩道。
“噢?那真正的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?”
“那个……”柳诗情支支吾吾了一会,才说,“尊敬和感激。”
“真的?”宁迁略有玩味地反问。
“就是这样的啦!”柳诗情羞愤地跺了跺脚。
宁迁笑了笑,转而又认真了起来,“现在烛神灯芯的事情解决,你就该返回枯叶山庄了,新任少庄主哪能一直在外游荡,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去吧。”
“不回去。”柳诗情当即否认,“天师大人说过明天要去看看瘟疫的情况的!而且,诗情也很担心催命鬼的事,所以不想回去……”
宁迁微眯着眼不作回答,他知道柳诗情的话还没有说完。
接着柳诗情忽然跪下,额头点地,恳求道,“诗情不知道还有没有一而再麻烦天师大人的资格,但还是想恳求天师大人,请带诗情去一趟冰蟾宫!诗情想再见娘亲一面!”
“正好顺道,也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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